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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台之上惊叫声未平又起。
? ? 几个宫婢慌忙伸了手牢牢托住元昭身子,才不致让她跌到地上去。那上头已经脏污得不成样子,金漆描边几案被元昭情急之下绊得倾翻在一侧,茶壶茶盅跌落在地,泼得满地茶水,红樱桃滚得四处都是,慌乱间被人踩出一簇又一簇汁水,洇湿了案前铺的波斯细绒毡毯。
? ? 竹苓将元昭小心扶到一旁,见她面上仍是雪白一片,额角沁着一层薄汗,浑身细颤个不住,显是还未从惊吓中缓过来,她与一旁的宫嬷嬷互递一个担忧神色,缓声轻问道:“殿下可要下去更衣?”
? ? 那一杯子碧色茶汤全翻在元昭身上,淋淋湿湿浸得腰封上裙摆上俱是水渍,虽是借了“更衣”这个由头,也很该换过一身衣裳才是。
? ? 元昭蹙紧长眉细喘两声,抬手捂住心口,刚才被吓得一口气差点儿没提上来,此刻才觉一抽一抽竟有些疼。
? ? “殿下?”竹苓见她这副神色心上一急,立时要开口唤人去请太医来,她却抿了唇摇一摇头,“无事,莫声张。”
? ? 竹苓见她如此,张张口又把话咽下去,情知她是舍不得离开,再劝也只怕劝不动,只得从荷包袋儿里取了一颗宁心丸让她服下,又拿软巾给她细细擦着。
? ? 一旁早有手脚伶俐的婢子重又铺过软毯,立得桌案备上茶果,几个立在一旁小娘子才松得口气,彼此对望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古怪神色。
? ? 她们虽与元昭少有交际,但也知这位永安公主素来是极持重的,说话行事再端方不过,可刚才见她那副失态模样,分明是急得狠了,才那样无措,虽说是场中那一幕惊险,到底也急得太过了些。
? ? 那个杏眼小姑娘眨眨眼儿,却提了裙角坐到元昭身旁,软声问一句:“公主可伤着了不曾?”刚才那一阵喧闹间,她分明见着元昭手腕狠狠磕在了茶案上,那一下磕得极重,那黄花梨几案又沉,腕子上只怕青了。
? ? 竹苓手上动作一顿,抬眼就要往元昭身上细看,她却急急拢了拢袖子遮了腕上那一片青紫,“并无妨。”
? ? 她身旁的小姑娘见状眉眼一弯,心中已明了七八分,她原来只知永安公主是个极冷淡的性子,自来不曾将谁放在心上过,不意竟也会这样挂心一个人。这样想着,心中倒生了几分亲近,抿了嘴一笑,眼中去看马场上赛况,见蓝队那个羽林子弟又进得一球,倏地偏头又一问:“公主觉得哪一队能胜?”
? ? 元昭只目不转睛瞧着扶烨,眼儿眨也不眨,口中答她:“自然是玄队。”
? ? 她唇角微挑,点点头,“是呢,毕竟有扶公子。”
? ? 元昭低低“嗯”一声,听她掩了嘴一声轻笑才觉得面上有些热烫,情知自个儿刚才是被打趣了,可心中竟也未着恼,反而有些羞。只是回想起先时那一幕,仍觉心惊肉跳,怕扶烨再那般莽撞,提着心绞紧了手指紧紧盯着场上,掌心里沁出汗来。
? ? 好在场中那些个儿郎虽是爱玩闹些,到底是知道分寸的,马场之上骤马随风,冲撞极是剧烈,时致伤毙也不是没有的,他们见着扶烨那样胆大,哪里还敢去围他,只凭他左突右冲且避之不及,如此更阻他不住。不过赛至半场,蓝队就叫落下了好几个球,到了下半程又有几人因着体力不支换下了场,便眼见着玄队那头的小旗子如林似的立起来。
? ? 最后胜的自然是玄队。马场上几个人围着扶烨好一阵欢呼,显是欢喜极了,打过这一场马球还不足,又玩起射柳来,使人去园子里折来柳枝,剥去一尺青皮往土中插入五寸,上头再扎得各色彩绸以便区分,以击鼓为号,有引马者先走,后头人开弓射箭随之,断其白处且用手接得断开的柳枝才为上。这既要人有顶好的马上功夫,又考验眼力,腕力,若眼力差些的,便失了准头,甚或瞧得准了,腕力却不足的,射中了犹不能断之,也同样算作负。
? ? 玩得几轮下来,却总是扶烨射断的要多些,原有几个还想要同他争一争胜负,到最后也累得伏在马背上冲他不断作揖,也算是心服口服了。
? ? 几个小娘子见了都咬了唇儿直笑。依着旧例,优胜的那一队该要圣人赐下东西才是。小黄门得了令便往场中去请,几个着玄衣的官家子弟听了都策马行过来,到得离楼台三丈远处又纷纷下了马。扶烨犹豫了几回才将手中缰绳递过去,他原想走,可万目睽睽下实不好就这样落了元昭面子,大理寺卿家的公子柳清原还非要扯着他一道过来,到了这处地方,再想走已是不能了。
? ? 楼台前正经摆上了香案,几人一一上前去行了三跪九叩礼,听大监宣读丹诏,再拜谢恩已毕,一旁自有小黄门取过金银牌面依次照名给散。扶烨立在最后头,看着拜垫上用金丝勾的龙凤祥纹,抻了抻衣角要跪下去,却被宣礼的大监虚虚托住了胳膊。
? ? 他挑了挑眉尖看过去,那大监满面笑意地冲他一躬身,“扶公子且慢行礼,楼上永安公主有请。” ? ?
? ? 他怔得一怔,待那个大监躬身请过第二回才回过神来,心头不由微异。他知道元昭确是待他与旁人不同的,她不过大他一岁,又贵为公主之尊,却事事都为他想着,他嫌宫中膳食不合心意,她便吩咐尚膳监里每日研制新鲜菜式,他爱跑马射箭捶丸击鞠,她便亲自教他骑术箭术,还专为着这个求了圣人要了宫中一块地方做马场,他不过随口一说爱看南方的山水名园,她竟想着法儿的将京中有名的那座宅邸也送到了他手里,旁的那些更不消说,无论什么,只要他开了口,她便没有不依的,又从不和他计较那些规矩礼数,他待在宫里的时日反而比在家时还自在些。这桩桩件件,她一向做得隐蔽,他以往从未在意,也未曾细想过,直到她说了他才明白,原来她是喜欢他。可他已不是不知事的年纪了,知道自己既是有了婚约,便再不能应她,原本以为隔了这些时日,她那些心思总该淡了些,可如今看着又不像。
? ? 他张嘴缓缓吐出一口气来,点一点头,“还请公公引路。”
? ? 说是要引路,也不过短短几步远,沿着旁边的玉石台阶往上走,离得近了,隐约听见帐子里头藏下去的一段笑音。
? ? 门前有丫头打起软帐,他抬脚走进去,一眼就看见了元昭,她立在正当中,一身鹅黄襦裙,衣裳单薄,人也单薄,瞧着竟比前些日子清瘦许多。
? ? 只看了这一眼,他便垂了眼眸,视线里一双月白云丝绣鞋慢慢行过来,脚边细碎碎的光影浮动,到他跟前立住了,微风一动,鼻间便闻见一股桃花香气,将满室脂粉味道都盖过去。
? ? “你来啦。”她嘴角一翘,声音里掩不住的笑意。
? ? 他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低低应一声。又意识到自己还未行礼,可手指蜷了蜷,却不知是先该抬手还是弯腰,原是在她面前散漫惯了,一时竟没能改过来。 眼中看着她伸出葱白手指,手里握着金银牌面递过来,他伸手去接,掌心轻碰到她微凉指尖,他还未觉着什么,她却叫烫着了似的,倏地抽回手去,攥了指尖捂进掌心里,隔了好一会儿再开口,声音都在颤,“你......你骑术虽是好,可刚才那样也......也太过犯险了些,若一时不妨摔下马去,又怎样是好,往后......往后可再不能如此了。”
? ? 原来叫他来不过是为着叮嘱这个,他心下松一口气,敛了眉眼应声“好”,顿了顿又道:“若无他事,子曜告退。”可等了半晌,她都未说话。他抬眼去看她,却见她整个人都怔怔的,一双眼儿盯在他身上,眼底盈盈一汪水,目光与他一碰又慌乱移开,半低了头咬住嘴唇,露出细伶伶一截雪白颈子,面颊上两抹晕红衬着鬓边牡丹花色,火一样烧起来。
? ? 楼台上有片刻静默,角落里有人一声轻笑,他再待不住了,收回目光抿了抿唇:“我走了。”
? ? 她眼睫颤了颤,从鼻子里低低应出一声“嗯”,侧过脸来看他一眼,又点一点头,耳朵眼里扎得碧色小葫芦晃动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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