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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蒙是军中犬,虽先后换过好几位训带人,然对命令很是令行禁止,不会自己乱跑,厉百程心里莫名觉得阵阵不安发慌,原地唤几声不得计蒙应声,她即刻跑回去请小东宫发动东宫人帮忙寻找。
大约一个多时辰后,有人在离那片落叶空地不算太远的一处偏僻之地,发现了团血肉模糊之物被绑在树干上。
血淋淋一副尸骨,滴落在落叶上的血液尚未凝固,这副场景实在过于骇人,有来围观热闹的宫女被吓哭,宫人发出不适的恶心干呕声,疾驰而来的厉百程脸色铁青,虽一言未发,却抖着手不肯再往前走半步。
绑在树上的那“东西”缺半只耳朵——细犬五岁时随驾出宫微服私访,主上被偷荷包,它追出去,抢夺荷包时被窃贼用匕首划掉半拉耳朵,还险些被戳瞎眼睛,好在最后成功抢回主上荷包,一战成名。
没有左前爪,尾巴只剩半截——细犬七岁时随驾围猎,遇土狼群,为护人而为土狼群围攻撕咬,那次护主,它尾巴被咬掉半截,前爪被咬掉一只,即便肚上被土狼撕了个大口子,也仍旧死战不退,甚至拖着掉出来的肠子用三只脚支撑身体与土狼群鏖战,直待等来救援。
细犬立下大功勋,以“重伤之下咬死八匹土狼”而名扬皇城百司。
不会有错,树上绑的这团血肉模糊,人人见了无不嫌恶心以及害怕不敢看的“东西”,就是个把时辰前还活蹦乱跳,扑在阿睢怀里嘤嘤撒娇的功勋犬计蒙。
计蒙被剥了皮,百犬司来人验查,得出结论计蒙是被活生生一刀刀剥皮致死。
这里不算太偏僻,附近却无一人听见犬吠,乃是因计蒙牢记着主人命令不叫唤,故自挨第一刀起至生命在痛苦中结束,计蒙没叫一声。
那日秋高气爽,阳光明媚,金黄落叶在东宫朱墙外悠悠飘落,阵仗血海里厮杀过无数次见惯了生死离别的女将军厉百程,站在被剥了皮的老犬尸体前失声痛哭。
闻者咸悲。
向晚,宫门落钥前,宋太妃亲自来东宫接自己孙儿柴篌出宫,她从不让自己宝贝孙儿留宿东宫,虽没明说过原因,但确实是因她认为四十多年前的上一任太子死在东宫,她觉得东宫不吉利不干净。
她到时,柴睢正站在院里和柴篌对峙。
小东宫罕见发脾气赶走左右所有人,偌大庭院里只剩两小儿对面而立。
阿睢年虽幼而心神稳,眉心紧锁盯着宋王嫡子,任他涕泪横流张牙舞爪高声吵嚷着:“我说了没有碰见过那条恶心人的犬,它更不是我所杀!你爱信不信!!”
相比于柴篌的遇事便炸毛,年仅长其一岁的柴睢展现出了作为大望东宫的沉稳与气魄,那双平静无波的眼把怒发冲冠的稚子淡淡瞥着,不紧不慢道了句:“你脖子上溅的血渍没洗干净。”
以及袖口沾有白色毛发,除这两点外,柴篌身上还带着隐约血腥味。
那厢宋老太妃听了一路东宫发现无皮犬的怪事,本就觉得是武宗朝太子鬼魂在作祟,此刻听见东宫质问自己孙儿,最最疼爱孙儿的老太妃当场炸毛,尖叫着冲过来挡在柴篌面前。
她抬起手欲推搡开小东宫,万幸理智尚存,手抬起又落下,只敢向后护着自己孙儿。
她护住孙儿,义正言辞斥自己血缘上的亲孙女柴睢:“死条老犬而已,篌儿还只是个孩子,你弟弟他只是个孩子!难不成你的内御卫这样无能,找不到杀犬真凶就想污蔑我孙,要我孙给个畜牲偿命?”
宋太妃身后,柴篌在祖母蛮不讲理的袒护下不受控制地开始搓手指,他再次回想起了把那只跟人傻亲傻亲的老狗绑到树上,一刀刀剥掉皮的感觉。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小饭桌前,柴睢不紧不慢喝着碗里山药粥,总结道:“这些年来柴篌打从心底里怕我,便正是怕在此处,宋老太妃已殁,世间只我一人知他做过甚么。”
有时候一个人并不是慢慢烂掉的,而是打从最开始他就是个烂人。
在李清赏听得眼眶微湿未能从震撼中彻底回过神时,柴睢又自嘲般笑着摇了下头:“既已知小孩恶起来时有多恶,可就算再生气再愤怒,也抵不过别人无关痛痒说两句‘死了条犬而已’、‘他只是个孩子’,老话也说天降罪不加垂髫小儿,呵,小儿。”
“倘换成李昊敢如此,我定然当场把他朝残废了打!”李清赏用力咬一口松软炊饼,用坚决态度掩饰自己为计蒙老犬湿了眼眶,话罢,又较为理性问:“可知皇帝当时为何要害计蒙?”
柴睢道:“几年前他受玺,我俩对饮,他主动提起那件事试探我是否还记得,但约莫是他喝多了自大?主动白与我说,他路过见到计蒙,过去踢了一脚,计蒙不躲也不吠,还拱树叶想和他玩,他又重重踢两脚,计蒙仍旧不躲不吠,他好奇计蒙如何才肯开口吠叫,便把计蒙绑在树上,活剥了皮。”
柴篌杀计蒙原因总结起来也就两个字,“好玩”。
“我姨母说,计蒙没之后,厉百程接连两个月时间吃不好睡不好。”说到这里,柴睢挠挠眉梢,善解人意地补充解释道:“我姨母和厉百程她们是最亲密的关系。”
“听说过厉百程,大望咸亨两朝能臣辈出,女子为官者不在少数,为军者却屈指可数,厉百程算是一位人物。”李清赏对柴睢所言反应平常,并无诧异。
想想也对,她可是敢钟意太上梁王的人,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才是正常。
只是柴睢以前在这方面听过太多辱骂和鄙夷,她也为常受歧视的挚友随之和阿照出头打架,受环境影响,她潜意识里竟认为辱骂鄙夷是常态。
太上长久以来与人宣扬自己不喜欢女子,故这方面未曾往情感上想过分毫,而今观见李清赏如此淡静反应,她忽感觉自己像被醍醐灌了顶,灵台清朗明净起来。
“啊!”正在柴睢自省时,李清赏忽放下手里筷子和炊饼,咋咋呼呼又羞赧笑着道:“我们在这里围炉用饭,却是把昊儿给忘得干净!”
“放心罢,同样的饭菜,早已让送了内院一份,饿不着你宝贝大侄子,”柴睢促狭不已,伸来手道:“把瓢羹儿递我下。”
李清赏没听懂:“递给你甚么?”
“瓢羹儿,”柴睢隔空指粥勺,用的也不知是哪里语言,“给我递个瓢羹儿舀粥吃。”
李清赏会意,递过来大饭勺,顺嘴问道:“汴京不是称呼它作饭勺么,‘瓢羹儿’是甚么?”
柴睢往碗里添粥:“瓢羹儿是枢州话,我相父说话带西南口音,我不免跟着学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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