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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笑的是被撕裂成两半的我终于能达成一次共识,同时厌恶这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自己。
我没有一次哭得像现在一样厉害,至少在我能记起来的回忆中,无论是被母亲抛弃还是被所谓的父亲殴打到奄奄一息,无论是被兄长戏弄虐待还是身体或心口的伤痕突然开始痛苦,最多也不过是溢出一些安静的,生理性的眼泪。过多的眼泪与啜泣只会让一切变的更糟,或者让那些人更加讨厌我,又或者让他们感到愉快,更加变本加厉地折磨我。
我希望又害怕他会在下一个瞬间推开我,就像我遇到的每一个人那样,那大概会让我痛苦一段时间,然后我将会更轻松地回到被分裂出的另一边。
可是他还是沉默地抱着我,抱得那么紧又那么温柔。高温的手指从发丝向下,依次触碰我后背与颈部裸露出的冰凉皮肤,任由我的涕泪难堪地弄脏他的衬衫。
我几乎把十八年来所有忍耐回去的眼泪全部流了出来(竟然有那么多),我听到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在不成调地诉说着什么模糊的单词,所说得内容无非是无法逃离的恐惧与痛苦,过了很久才意识到那个支离破碎声音的源头,于是我更加讨厌自己了。
我在这片过于温暖的黑暗中渐渐失去意识。
这一夜我没有做噩梦。只朦胧地记着双眼看到没有尽头的黑暗,耳边轰隆作响的雷声不时掩盖倾盆的雨声,在这嘈杂又宁静的间隙,我听到一首温柔又陌生的歌声在黑暗中慢慢晕开,我试着去辨别这旋律的源头或是歌词的意义,最后只能唯一确定这个朦胧又柔软的歌声离我很近。
这场朦胧的梦直到我走到人生尽头仍然柔软地裹在我记忆某个最鲜明的角落,没有染上一丝尘埃。
再一次睁开双眼,外面的天空明亮了一些,但是雨势仍然没有减弱——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哭累了倒头就睡,还说自己不是小孩。”我的小牛仔斜靠在墙上,他看上去精神很多,语气一如既往的绵软,我注意到他黑色的发梢还在滴着水,不过他没有用搭在肩上的毛巾去擦,等他走近我,让我嗅到他身上肥皂泡的气味时才意识到他只是洗了澡。
“抱歉,我——”我一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多么沙哑。
“去洗澡,就是你藏尸体的那个房间隔壁。”他随手把毛巾往椅背上一扔,“尸体我已经处理了,下次自己收拾。”
那语气轻松得好像我吃完饭没有顺带手把碗洗了一样。
我还是偷偷看了一眼那个房间,血腥味已经淡到让人难以察觉,可那些尸体的痕迹还像烧灼在我的眼球上一般,虽然没有上一次那样令人恶心,但我还是捂住耳朵闭上眼,试着用小牛仔教给我的方法将那些影像变得模糊——这很有效果。
洗完澡后我只觉得热水让我的双腿发软,脑子也犯迷糊,我在再次点燃的壁炉前找到一把椅子,叉开腿反坐在上面,双手交叠在椅背,最后再把湿漉漉的头趴在手臂上不想动弹。
被雨困在这个破旧的小木屋里,我实在无事可做,只能盯着周围的家具或者跳动的火苗,起初是听着屋外冰冷的雨声,听腻了就把注意力转到了壁炉里木柴温暖的噼啪声上。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后,听到小牛仔走下楼的声音,然后是毛巾有些粗暴地飘过来盖住我还在淌水的头发,当他翘起腿坐到一旁保养自己的武器时,我把漫无目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
谁都没有说话,他忙他的,我看我的,房间里只有壁炉里燃烧着的木柴不时发出令人安心的脆响,和偶尔他手中正在上油的银白色手枪发出渐渐变得顺滑悦耳的金属机械音。实际上稍微有点太过沉默,但这样的沉默让我莫名感到安逸舒适。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他花了不少时间收拾那把看上去有些狼狈的枪,但成果让他很满意,在最后他端起枪瞄准时调整准星时,目标是我的某只眼睛,我只是眨眨眼,仍然趴在椅背上没有闪躲,我知道手枪里没有子弹,我没有错过他刚才把那些致命的小玩意儿都取出去时的样子——就算有子弹击中我,我也相信那只会是手枪不小心走火。
“我猜这场雨至少要下到今天晚上。”他重新把那些子弹上好后放到一边。
“嗯……嗯。”我趴在椅背上,嘴唇埋在手臂后面,含糊地应了一声,我不知道我究竟应该因此感到开心还是难过。
他抬头看着我,突然像发现了什么很重大的事一样,起身快步走到我面前,俯下身像我之前盯着他一样盯着我,在我感觉到有些难堪之前,他歪着头用刚擦干净的双手分别拢起我两侧稍微长过肩膀的金发,最后又捏起披在我头上的毛巾抓成了什么我看不到的形状,然后忍着笑捏捏我的脸:“兔子。”
我下意识地捂着嘴,舔了舔自己的门牙,我自觉牙齿长得还算比较整齐,直到他终于因此被逗得笑出声,捧起我的脸,吻上我眼睛下方哭红的皮肤时我才明白他为什么说我像兔子。
其实我很不喜欢被他像这样当成小孩逗弄,摸摸被他吻过的地方,所以大概是因为我现在还是红通通的眼睛,又穿了身白色衬衫的样子,这让他联想到了兔子?
他一边说着小时候他的妹妹曾经不知道捡回来一只小兔子,结果到了最后还是他负责照顾,一边从某个箱子里翻出了一些盒装饼干和罐头,又不知从哪拿来个小铁壶,用吊在壁炉里的装满热水冲了一点咖啡。
而我沉默着回想之前的一场噩梦,那场梦中我于玻璃中看到了自己非人的影子——那绝不是兔子。
在一块饼干以一种非常蛮不讲理的力道塞进我嘴里时我才回过神,就着他的手小口咬了几下那个因为受潮稍微有点变软的饼干——不用他说,我自己都在下一秒觉得这动作有点像兔子。
“没人喂就不会吃饭了吗?小家伙?”他松开手,我连忙用手指抵住饼干留在嘴唇外摇摇欲坠的那一部分,然后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一样大口地咬了一口。
“我真不喜欢您像这样把我当成孩子。”我咽下嘴里的食物,补充道,“而且您看上去也没有比我年长几岁。”
“我比你大八岁,小少爷。”我愣了一下,才记起来我之前告诉过他自己的年龄,并很快算了一下他的年纪——和我估算的差不多。
“瞧,您可比我最年长的哥哥还小四岁呢。”我得意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里面的咖啡,然后被烫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和我最小的弟弟同龄,我怎么不能把你当成小孩?”
“您又不会和您弟弟上床。”
他突然安静了,然后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看,加之刚才我说的话,这样的场景足够让我张开嘴却说不出话,然后浮想联翩幻想出一些——原谅我,年轻人在某些方面的想象力总是非常丰富——比我们现在的关系还要违背伦理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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